木心

中国著名作家、画家、诗人

木心(1927年2月14日—2011年12月21日),原名孫璞,字仰中,號牧心,筆名木心,浙江烏鎮人,著名畫家、作家、詩人。

泛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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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文學是人學。
  • 文學源於戰爭勝利、祈求、勞動。
  • 我講世界文學史,其實是我的文學的回憶。
  • 人類弱,又不安分。要瞭解人,又不讓人瞭解自己。不穩定,不正常。動物性是穩定的,正常的。最早的文學,即記錄人類的騷亂、不安,始出個人的文學。所有偉大的文藝,記錄的都不是幸福,而是不安與騷亂。
  • 美術史,是幾個藝術家的傳記;文學史,就是幾個文學家的作品。
  • 我的文學,有政治性,是企圖喚回人類的自愛。推己及人,重要的先還不是「人」,是「己」。若人人知愛己,就好辦了。西方是個人主義。個人主義,是指先從自己做起,不是自私自利。
  • 文學唯一可以和音樂、繪畫爭高下,是文學可以抓到癢處。繪畫強迫人接受畫家個人的意象,文學給人想象的餘地。
  • 文學藝術,創作難,欣賞更難。不是創作在前,欣賞在後。不,欣賞在前,創作在後。一輩子拉硬弓。
  • 政治、生活、愛情都成功,可以是偉大的文學家,譬如歌德。政治、生活、愛情都失敗,更可以是偉大的文學家,譬如但丁屈原。藝術家莫不如此。
  • 文學、藝術、哲學、思想,像人的肉體一樣,貴在骨骼的比例關係,肌肉停勻得當。形體美好,穿什麼衣服都好看─最最好看,是裸體。
  • 文學,有本事把衣服脫下來。多少有名的文學,靠服裝、古裝、時裝,琳琅滿目,裡面要嘛一具枯骨,要嘛一堆肥肉。莊子的衣裳就很講究,漢人喜寬博,魏晉人穿得瀟灑,唐人華麗,宋人精巧,明清人學唐宋衣冠學不像,民國人亂穿衣,亂到現在,愈來愈亂。
  • 偉大的詩人,悲劇精神和悲觀主義是混在一起的。陽剛和陰柔是一體的,無所謂東方、西方,就像一個圓球,光亮,陰影,在一起。所有偉大的詩人,都這樣。
  • 知道了古典,現代就拿到了。不通古典,無所謂現代。
  • 文學作品的命運,想想可憐,好作品,總是被誤解曲解的。
  • 皇帝會被推翻,科學定律可以否定,文學藝術沒有推翻這回事。
  • 文學要有讀者,宿命的是,文學很難得到夠格的讀者。
  • 講文學史,三年講下來,不是解決知識的貧困,而是品性的貧困。沒有品性上的豐滿,知識就是偽裝。
  • 自己不會寫通俗小說,但我非常尊重通俗小說。這是文學上的水、空氣,一定要有的(但是寫鴛鴦蝴蝶派、瓊瑤這樣的通俗文學,我不要。)……通俗小說,最好三十歲前讀,而且一口氣讀完。
  • 凡通俗文學,我把它當人生看,不當它藝術看,看得心平氣和。生活中遇到一個人,滿有意思,又沒有多大意思─通俗文學。這樣就平心氣和。這就是為人之道,藝術之道。
  • 文學、哲學,一入主義,便無足觀。
  • 亂世,有天才降生,文藝就燦爛光華。這是我的論點,反歷史唯物論。亂世激起人的深思、慷慨、激情。亂世一定出文藝嗎?也不。天才,可以的;亂世,不一定。

外國文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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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臘神話:

  • 神話,是大人說小孩的話,說給大人聽的。多聽、多想,人得以歸真返璞。中國神話,好有好報、惡有惡報,太現實。神權、夫權、誰管誰,滲透神話,令人懼怕。希臘神話無為而治,自在自為。
  • 整個希臘文化,可以概稱為「人的發現」;全部希臘神話,可以概稱為「人的倒影」。妙在倒影比本體更大、更強,而且不在水裡,卻在天上,在奧林匹斯山上。
  • 希臘神話是一筆美麗得發昏的糊塗帳。困為糊塗,因為發昏,才如此美麗。

印度史詩:

  • 印度史詩長,是文學旅遊的奇蹟。這類文學,我主張知其大略,不求甚解。

中世紀的波斯文學:

  • 中世紀波斯受蒙古和阿拉伯侵略,武功失敗,文學上卻是成功的,如唐代,詩人輩出,也如中國,黃金時代一過,無以為繼。以文化形態學看,花已開過了。波斯原始的詩不像中國《詩經》能保留下來,都遺散了,不很重要。我以為,是當時沒出天才。從十世紀後,主要是十三、四世紀,是波斯詩的黃金時代。
  • 中國文學、波斯文學,都太早熟。

中世紀的阿拉伯文學:

  • 阿拉伯文學在伊斯蘭教還沒有興起時,是個繁盛期,長達一百二十年左右,中世紀的東方,文星高照。唐朝、波斯、阿拉伯,淨出詩人。……阿拉伯世界對詩人的優待,比別國好。

中世紀的日本文學:

  • 日本開始的文學是陰柔的,到鐮倉時代(西元1186~1332年),陽剛的文學出現了。當時內戰起,全國重武輕文,保存文藝的是和尚。平安朝文學溫文儒雅。鐮倉期文學劍拔弩張。
  • 我是日本文藝的知音,知音,但不知心─他們沒有多大的心。

近代德國文學:

  • 十七世紀德國同當時的英法相比,很慚愧,沒有什麼文學。到了十八世紀,忽然像一棵樹,長高,繁盛,開花結果,不僅能媲美英法,且有稱霸歐洲的勢頭。到歌德,橫跨十八、九世紀,尤為光華絢爛。
  • 浮士德提高到整個歐羅巴文化的精神象徵,這是歌德了不起的功績,我由衷欽佩。從文學角度說,《浮士德》不成功;從文化現象講,《浮士德》偉大。

近代英國文學:

近代法國文學:

  • 哈代,你要純性地讀;狄更斯,充滿友情去讀;托爾斯泰,可以苛求地讀。可是我讀巴爾札克,完全放棄自己,用北方話說,豁出去了。由他支配,我沒意見。
  • 百年中,法國文壇非常熱鬧。小說豐富得滿出來,詩都是第一流的。……法國的光榮是在十九世紀,以後不再了。

近代美國文學:

  • 我是先讀尼采,再讀惠特曼,好像高山峻嶺上下來,到海中洗個痛快澡,好舒服。

中國文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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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經:

  • 中國沒有與荷馬同等級的大詩人,乃中國的不幸。今天不再可能出了。我想,如果中國有宏偉的史詩,好到可比希臘史詩,但不能有中國的三百零五首古代抒情詩,怎麼選擇呢?我寧可要那三百零五首《詩經》抒情詩。任何各國古典抒情詩都不及《詩經》。
  • 《詩經》原本是個人主義、自由主義的壓抑,可是幾乎所有中國文人接引《詩經》都錯,都用道德教訓去看《詩經》。詩就是詩。《詩經》之名,是錯的。
  • 把《詩經》不當做作品,而當做倫理、道德、教條、格言,始自漢朝,將其文學價值、文學光輝湮沒了。東方朔竹林七賢建安七子,都有明顯的《詩經》影響。陶淵明,直接受《詩經》影響。這些人將《詩經》的精神、技巧繼承了,發揚了,但儒家使《詩經》沒落。

楚辭:

  • 《楚辭》,很幸運沒被孔子修改過、歪曲過,沒弄成道德教訓。漢朝、三國、魏朝,皆受《楚辭》影響,直到清末文學家、魯迅,都受《楚辭》影響。
  • 唐詩是琳瑯滿目的文字,屈原全篇是一種心情的起伏,充滿辭藻,卻總在起伏流動,一種飛翔的感覺。用的手法,其實是古典意識流,時空交錯。
  • 文學要拉硬弓,不要拉軟弓。所謂拉硬弓,要獨自暗中拉,勿使人看見。《詩經》、《楚辭》,是中國文學的兩張硬弓。

史傳文學──戰國策、史記:

  • 《戰國策》上繼春秋,下至楚漢,記當時謀士的策略和言論,資料豐富,文筆大刀闊斧,有莎士比亞之風。
  • 一部《史記》,總算落落大方,丈夫氣概。……如果司馬遷不全持孔丘立場,而用李耳的宇宙觀治史,以他的天才,《史記》這才真正偉大。
  • 讀《史記》,當司馬遷寫出人物、忘掉儒家時,是他最精彩的部分。寫屈原,以儒家精神寫,不佳;寫到「鴻門宴」人物,忘了儒家,大好!古時候不寫商人,不寫流氓,司馬遷才氣大,膽魄大,皆入文章,寫出了神,忘了儒家的訓誡。

先秦諸子的著作:

  • 後世奉《道德經》為道家的聖典、兵家的韜略、法家的理論。我把《道德經》看作什麼呢?是老子的絕命書,也是老子的情書。
  • 老子的文學性呢?語言直白,可是含蓄,這是很難的。幾乎看不到還有別人能用這種文體。直白,容易粗淺,含蓄,就晦澀了,而老子直截了解說出來,再想想,無限深意,我喜愛這種文體!
  • 整本《論語》,文學性極強,幾乎是精練的散文詩。
  • 文學的偉大,在於某種思想過時了,某種觀點荒謬錯誤,如果文學性強,就不會消失。我常常讀與我見解截然相反的書,只為了看取文學技巧。孔丘的言行體系,我幾乎反對─ 一言以蔽之:他想塑造人,卻把人扭曲得不是人。所以,儒家一直為帝王利用─但我重視孔丘的文學修養。
  • 「五四」打倒孔家店,表不及裡。孔子沒死,他的幽靈就是無數中國的偽君子。
  • 儒家的重禮、厚葬、守制,目的是盡人事,以愚孝治國,是宗族主義的大傳統。這些陳陳相因的傳統,全民族信為天經地義。墨翟為何一下子就看出不對?我認為,根本在於「真誠」。真誠,先要自己無私念,不虛偽,再要用知識去分析判斷,事物就清楚了─這一點安身立命的道理,我推薦給各位,以後研究任何問題,第一要脫開個人的利害得失,就會聰明。
  • 我推崇墨子,他不自私、不做作,他不能算思想家、哲學家,但我喜歡他的「人」。
  • 可悲的是,從漢朝開始,儒家一直是中國帝王的參謀,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。墨家,卻是從來沒有哪一朝的皇家用來做治國綱領。如果二千年來中國取墨子思想,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那麼賽先生和德先生不用外國進口,早就大量出口,墨子思想就是科學、民主、平等、博愛的先驅。這是中國的悲劇。另一重悲劇:中國歷代憂國憂民的志士,竟沒有一個提出墨子思想是救國救民的大道,就像中國沒出過墨子一樣。
  • 孔子談不上哲學家,孟子也不能算─我咬住這條不放,不承認。中國哲學少得可憐。西方哲學像歌劇,中國哲學像民歌。但孟子文學才能極高,這是他們占的優勢。墨子吃點虧,文學才能不及其餘。老莊是不折不扣的藝術家,故贏得世界聲譽。藝術家,占便宜的(別佔小便宜)。要留名,一定要「文采風流」。
  • 中國出莊子,是中國的大幸。

魏晉文學及其風骨:

  • 勿以為魏晉思想玄瀟灑,其實對人格非常實用,生活、藝術,有實效。譬如談話,如能像魏晉人般注重語言,就大有意思。要有好問,好答,再好答,再好問。古之存在,即為今用。
  • 清談和名士風度,要分清。清談是美稱,到了明清,清談誤國。名士風度被人歪曲糟蹋,指人架子大,不合群。兩者在後世已變質。被搞臭了。
  • 我認為,魏晉風度,就在那些高士藝術與人生的一元論。這一點,世界上其他國家、民族的藝術家似乎都沒有做得那麼徹底─這也算我的新發現。所以真想與魯迅先生談談。

陶淵明及其作品:

  • 讀陶詩,是享受,寫得真樸素,真精緻。不懂其精緻,就難感知其樸素。不懂其樸素,就難感知其精緻。他寫得那麼淡,淡得那麼奢侈。
  • 要從中國古典文學汲取營養,借力借光,我認為尚有三個方面:諸子經典的詭辯和雄辯,今天可用。史家述事的筆力和氣量,今天可用(包括《世說新語》)。《詩經》、《樂府》、陶詩的遣詞造句,今天可用!

唐代詩人及其作品:

  • 所謂中國的「中世紀」是從齊(公元479年)至明(約公元16世紀前後,明代的中葉),前後也是一千年餘。中國的中世紀,正好是大放光明的時期。偏偏在這一千年間,中國文化放盡了光芒,享盡了繁華。有點像人的命運,中國少年交運─後來倒霉了。唐詩、宋詞、元曲、明清小說,是中國文學最好的時期。
  • 中國詩的演變,脈絡清晰。既是連貫呼應的,又是段落分明的─唐詩宋詞,有一種精神上的親戚關係。唐是盛裝,宋是便衣,元是褲衩背心。拿食物來比,唐詩是雞鴨蹄膀,宋詞是熱炒冷盆,元曲是路邊小攤的豆腐腦、脆麻花。如此看,中國詩的衰亡是正常的、命該的、必然的。盛過了,不可能盛之又盛。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─從整體上來觀照,中國不再是文化大國,是宿命的,不必怨天尤人。所謂希望,只在於反常、異數。用北京土話說:抽不冷子出了個天才。
  • 我感到遺憾的是,(編者補充:杜甫〈秋興〉八首)刻意在文字上求精工,意象僵澀。而其中最高的境界,還是帝皇、天、神話,因而想到中國歷史詩人的形上境界,總是高不上去,離不開治國平太下之類。
  • 開元、天寶,中國文藝復興之幕布徐徐拉開,主角很多,太多─李白是男中音,杜甫是男低音。李白飄逸清駿,天馬行空,怒濤回浪。杜甫沉穩莊肅,永夜角聲,中天月色。他們既能循規蹈矩,又得才華洋溢,真真大天才,隨你怎樣弄,弄不死他。從前的文士總糾纏於李杜的比較,想比出高低來。他們二人恰是好朋友─不必比較。
  • 中國的詩,量、質,無疑是世界上最大的詩國,可是真正偉大的世界意義的詩人,一個也沒有。

唐代的傳奇

  • 在我看來,古代小說是敘事性的散文,嚴格說來不能算小說。直到唐代,真正的小說上場,即所謂「傳奇」。唐人傳奇精美、奇妙、純正,技巧一下子就達到極高的程度,契訶夫莫泊桑歐‧亨利等西方短篇小說家若能讀中文,一定吃醋。

宋代詞人及其作品:

  • 有人評「李後主亂頭粗服皆好」,似乎中肯,我以為不對:幾時亂了頭?粗了服?自然界從來沒有「亂頭粗服」的花,李後主是「先天麗質」,和別人一比,別人或平民氣,或貴族氣,他是帝王氣。
  • 詞分所謂「婉約派」和「豪放派」。以西方的說法,是柔美、壯美之分。向來是婉約派占上風,算是詞的正宗。但為人所罵,說是兒女私情、風花雪月,又推崇蘇東坡辛棄疾等─我以為不對,弄錯了。詞本來是小品,是小提琴。打仗可用槍炮,不要勉強小提琴去打仗。有人說:我的文學有志報國!很好,你去報國,不要弄文學。

元代戲劇:

  • 元曲是沒有精練過的莎士比亞
  • 中國文學,有傳接的脈絡,見諸詩詞、曲賦等。唯戲曲不傳。今天的中國戲曲不是元曲的傳接。京劇,是清朝忽然「暴發的」,是「野蠻的」。昆曲可說接續一點傳統,但屬於南曲的旁支,當時勢力很弱。南北的曲藝,都不是中國古戲曲,唯民間還有一點點殘存。是故今天講中國戲劇,是開追悼會。
  • 中國劇作家的創作觀念是倫理的,寓教於戲,起感化教育作用,在古代有益於名教、風化、民情。有了這種觀念,容易寫成紅臉白臉、好人壞人,不在人性上深挖深究。兒女情長,長到結婚為止;英雄氣短,短到大團圓,不再犧牲了。作家沒有多大的宇宙觀、世界觀,不過是忠孝仁義,在人際關係上轉圈圈。
  • 中國何以不出世界性劇作?一,劇作家缺乏高度;二,地利上自我隔絕;三,文白不協和。

明清小說、戲劇:

  • 明人多取唐人傳奇,說明明人創作力不夠,沒有大靈感。其餘劇作家取自唐人傳奇的,多弄糟了原作,小靈感害了大靈感。
  • 相比各國極短篇小說,中國的筆記小說可稱獨步。可惜脫不掉兩大致命傷:一,渲染色情;二,宣揚名教。……許多中國古代小說都有這傾向,先致了文學的命,提升不到純粹性、世界性,而後致了平民百姓的精神的命,百姓靠這些讀物過精神生活,近乎吸毒。
  • 我讀《金瓶梅》比《紅樓夢》仔細,這兩本書,我的感慨是:《紅樓夢》惜在未由曹氏完成,《金瓶梅》的作者沒有藝術家的自覺。
  • 《紅樓夢》可以淺讀,可以深讀,但看到的多數是誤讀。《西遊記》的命運,可說非常成功,流行之廣,像現代的暢銷書,於是續作紛起,有《後西遊記》、《西遊補》等等,都是狗尾續貂。這也罷了,可怕的是許多後人做解釋,有說是講道的,有說是談禪的,有說是勸學的,一句句注解,一節節剖白,一部大好的文學作品就這樣肢解為道書、佛經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孔孟之道─這就是中國。中國在明代就已這樣荒謬可悲。
  • 漢賦、六朝駢文、唐詩、宋詞等等古代文學形式,在清初這一百年內重新出現,《紅樓夢》即是集大成者。
  • 中國的《西廂記》、《桃花扇》,我以為可以和莎士比亞媲美。都是完美的悲劇,不以生旦團員為結局,莎士比亞若識中文,看後會佩服,文字更是優美。
  • 十九世紀中國文學沒有什麼大天才。中國近代文學盛期,是在十八世紀,有《紅樓夢》等等。十九世紀,是歐洲文學興旺,但沒有影響中國。西風還未東漸,也沒有出大天才,不過文學的命脈總算沒斷。

民國時期的新文學:

  • 靠文學藝術來解決社會問題,開始就打錯算盤。我從來不想靠筆濟世救人。魯迅,論文學改造國民性,完全失敗。可是魯迅的文學,無疑是「五四」以來第一人。
  • 「五四」新文學是民族文化斷層的畸形產物,師承斷了。創造社、新月派、語絲社,是臨時性同人雜誌,不成其為作育人才、指導群倫的文學機構。所謂新文化時期中國文學,匆匆過客,沒有留下可與西方現代文學相提並論的作品。
  • 可惜「平話」也只能傳述古人的遺編,局限於市民階層的生活消遣,有局限,沒有創作。柳敬亭這樣的大師,來過一次,不會再來了,然後是八年抗日戰爭,三年國共內戰,文學藝術吵吵鬧鬧,一片荒蕪。
  • 中國近百年沒有文學傑作。所謂繼承本國傳統,吸收外國經驗,都是空話。什麼「典型環境典型人物」,還是不知人性為何物,只會向怪癖的人性角落鑽,饑餓啊、性壓抑啊,好像「人性」就只一只胃,一部生殖器。

中、外文學比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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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悲劇精神,是西方文化的重心,悲觀主義,是東方文化的重心;悲劇精神是陽剛的、男性的,悲觀主義是陰柔的、回避現實的;西方酒神是狂歡,所謂酒神精神,東方人歌頌酒,是回避、厭世,離不開生活層面,從未上升到悲劇精神。
  • 請注意,悲觀、懷疑、頹廢,始源是在東方,是中國、印度、波斯的智者、詩人,形成悲觀懷疑的大氣氛。西方的悲劇可不是主義,那是進取的、行動的,如《唐璜》、《曼弗雷德》、《該隱》、《哈姆雷特》、《浮士德》、《唐吉軻德》,十足男性。東方的悲觀主義卻流於消沉、頹廢、陰柔、諱忌、回避。同樣寫飲酒,東方是借酒而忘憂、消愁,西方的酒神卻是創造極樂、狂歡。
  • 中國人有個情結,姑稱之為「團圓情結」,不團圓,不肯散,死乞白賴要團圓,不然觀眾要把作者罵死。希臘人看完悲劇,心情沉重,得到了淨化。中國人看完了大團圓,嘻嘻哈哈吃夜宵,片刻忘其所以。
  • 莎士比亞寫遍歐洲各國,中國人寫不到外國去。莎士比亞心中的人性,是世界性的,中國戲劇家就知道中國人?中國人地方性的局限,在古代是不幸,至今,中國人沒有寫透外國的。魯迅幾乎不寫日本,巴金吃著法國麵包來寫中國。當代中國人是中國鄉巴佬。中國人愛說「守身如玉」,其實是「守身如土」。古代呢,就是三從四德。
  • 莎士比亞,放之四海而皆準。中國元曲,放之四海而不準。
  • 中國戲劇的唱詞、念白,互不協調。唱有詩意,念則俗意。莎士比亞的唱詞、念白,通體是詩。羅密歐、茱麗葉在陽臺上的對話,是世界上最美的情詩,全世界聽得懂。
  • 明治維新十年以前的文學小說,都是吃了前朝的殘羹冷菜,好在命脈不斷。看中國,斷層不斷,不止一次,是三次斷層。

欣賞的人物[4][5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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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耶穌真正是一位絕世的天才,道德與宗教的藝術家。讀四福音,便如見他立在面前。我隨便走到哪裡,一見耶穌像(畫或雕刻)一定止步,細細看,靜靜想。
  • 使我著迷的是耶穌的生命經歷。每個偉大的心靈都有一點耶穌的因子,做不到,無緣做,而見到耶穌做之,心嚮往之。
  • 我不得不提前說出:「耶穌是集中的藝術家。藝術家是分散的耶穌。」
  • 我的文學引導之路,就是耶穌。幸虧相隔二千年。真正耶穌相處,不易。
  • 耶穌留下的典範是什麼呢?愛,原來是一場自我教育。「原來」兩個字,請不要忽略。在座有人在愛,有人在被愛,很幸福,也很麻煩。最後一句話:「愛,原來是一場自我教育。」──論信仰,耶穌是完成的;耶穌對人類的愛,是一場單戀。
  • 耶穌是天才詩人,他的襟懷不是希臘文、希伯來文所能限制的,他的佈道充滿靈感,比喻巧妙,象徵的意義似淺實深,他的人格力量充沛到萬世放射不盡。所以他眾人的基督,更是文學的基督。
  • 耶穌的知名度,來自誤解,當不含惡意的誤解轉為飽含惡意的曲解─十字架就來。
  • 老子奇特,他主張退、守、弱、柔,這在全世界的思想域領中,獨一無二。一是他的氣質,二是他吃夠了苦,對付宇宙自然,對付人事生活,退、守、弱、柔,才能保全自己,立於不敗。東方文化、東方精神,無疑老子是最高的象徵。
  • 他看破兩大神秘:一是天,就是宇宙;二是人,就是生命。天,宇宙,是不仁。人,生命,是芻狗。這是李耳觀察到最後,咬咬牙做出的判斷。
  • 後世奉《道德經》為道家的聖典、兵家的韜略、法家的理論。我把《道德經》看作什麼呢?是老子的絕命書,也是老子的情書。
  • 老子的文學性呢?語言直白,可是含蓄,這是很難的。幾乎看不到還有別人能用這種文體。直白,容易粗淺,含蓄,就晦澀了,而老子直截了解說出來,再想想,無限深意,我喜愛這種文體!
  • 莎士比亞的作品,無為。劇中也有好人壞人,但他關心怎麼個好法,怎麼個壞法,所以他偉大。人性,近看是看不清的,遠看才能看清。人間百態,莎士比亞退得很開。退得最遠最開的,是上帝。莎士比亞,是僅次於上帝的人。莎士比亞為什麼退得開、退得遠?因為他有他宇宙觀、世界觀、人生觀。
  • 莎士比亞的宇宙觀,橫盤在他的作品中,如老子的宇宙觀,滲透在他說的每一句話中。但不肯直說、說白。
  • 莎士比亞能退遠是非善惡,故能惡中有善,善中有惡。他到晚年,靠《哈姆雷特》露了一點點自己。
  • 哈姆雷特》是莎翁所有名著中最大的一顆明珠、寶石。全世界文學名著少了《哈姆雷特》,不可想像。凡生於莎士比亞之後的文學家,都再三熟讀《哈姆雷特》─中國例外。

談宗教與信仰[6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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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我覺得,信了教完全可以是個惡人,不信教也可以是個善人。善人有度量,有遠見,看到將來,是擴大利益、縮小弊端之人。惡是無遠見,只顧眼前,不容異已。我之所謂信仰事大、宗教事小,是指善雖被惡壓制,但世界上善還在。
  • 你獻身信仰,不能考慮倫理倫常關係。凡偉大的兒女,都使父母痛苦的。往往他們背離父母,或愛父母,但無法顧及父母。若希望兒女偉大,好的父母應承當偉大的悲慘。
  • 宗教是什麼?就因為宇宙無目的,方法論無目的,也是架空。宗教是想在無目的的宇宙中,虛構一目的。此即宗教。
  • 我最心儀的是音樂、建築、繪畫所體現的宗現情操,那是一種圓融的剛執,一種崇高的溫柔。以這樣的情操治國、建邦、待人接物,太美好了。人類既有這樣美好的情操,不給自己,卻給上帝,數千年沒有回報,乃是最大的冤案。
  • 希望大家重視宗教藝術,要把含在宗教裡的藝術,含在藝術裡的宗教,細細分開來。先明白基督教、佛教等是怎麼回事,瞭解其人格高超、一等,然後再去接觸宗教的建築、服裝、禮儀、繪畫、雕刻,原來是這樣體現人類最高精神、最高智慧,而這等宗教文化,又是如何經過興衰存亡的過程。
  • 《聖經》全書只是一個主旨:人尋求上帝。歷史、詩歌、預言、福音、書翰,都蘊著對上帝的愛。《聖經》不是神學的總集。它沒有被清理、被規範,所以龐雜,像人類生活本身,忍耐、懦弱、勝利、失敗,像一個老實人的日記。
  • 偽善,以物質換讚謝。善,天堂成銀行,上帝是行長,天使是出納,人們來取善與善報─慈善家都是高利貸者。
  • 善,因是無報償的,才可愛;惡,因是無惡報的,才可惡。在智慧層次上,宗教低於哲學;宗教的善有善報、惡有惡報,是低層次的,平民的,鄉愿的。善之可愛,即因無報償。
  • 一個人衷心讚美別人,欣賞別人,幸福最多─他是在調整自己,發現自己。你認識了一個智慧的、高尚的、真誠的人。自然會和原來的親戚舊識作比,一作比,如夢切醒,這個初醒的過程,不就是自我教育嗎?所謂教育,是指自我教育。一切外在的教育,是為自我教育服務的。試想,自我教育失敗,外在教育有什麼用?凡人沒有自我教育。所謂超人,是指超越自己,不斷不斷超越自己。
  • 聽起來,信仰是宗教事,其實信仰是廣義的,政治信仰和宗教信仰,是同源的。一神論,在政治上表現為領袖領拜,尊為神,史達林、金日成,總要信仰集中在一個人身上,集一切權力。神、皇帝、領袖,是行使權力的基點,都很脆弱,禁不起一點思考的餘地,必須愚民,……凡一種信仰,強制性愚民,一定階段後,民會自愚。這現象不僅是當代,人類本身如此:自愚,而後愚人。
  • 藝術家可以做哲學家、宗教家、科學家不能做的事。藝術家是浪子。宗教太沉悶,科學太枯燥,藝術家是水淋淋的浪子。他自設目的,自成方法。以宗教設計目的,借哲學架構方法。然而這不是浪子回頭。而是先有家,住膩了,浪出來,帶足哲學、宗教的家產,浪出來。不能太早做浪子,要在宗教、哲學裡泡一泡。
  • 人類總是以誤解當作理解,一旦理解,又轉成誤解。藝術家要留一份「神秘感」,保護自己。你自以為君子坦蕩蕩,結果呢,招鬼上門,引狼入室。
  • 我的見解是:唯一流才有成熟可言─你們去考察最偉大的藝術家,幾乎全是這樣的,有的明顯些,有的含蓄些。
  • 詩、藝術,有波斯風、有中國風、法國風,但不要糾纏於地方色彩。可以有現實性、針對性、說理性,但不要沾沾自喜於反映時代,不要考慮藝術的時代和區域。
  • 世界是通俗的、呆木的。藝術家打動這個世界,光憑藝術不夠,憑什麼呢?韻聞、軼事、半真半假的浪漫的傳說(宗教要靠神話,歷史要靠野史、外史,哲學要靠詭辯),說到底,藝術、宗教、歷史、哲學,能夠長流廣博,都不是它們本身,而是本身之外的東西。
  • 藝術家,是世界公民、無政府主義者,對各國文學都要關心。
  • 藝術家的精神是酒神的,行為是舞蹈的。軟骨病不能跳舞。藝術的宿命,是叛逆的、懷疑的、異教的、異端的、不現實的、無為的、個人的、不合群的。宗教的宿命是專制的、順從的、犧牲個人的、積極的、目的論的、群策群力的、信仰的─其實就是政治。一個藝術家篤信宗教以後,是寫不出東西的。
  • 文藝復興是一筆糊塗帳,宗教把藝術全算到上帝帳上,藝術家把功勞歸自己。我以為贏家是藝術家,上帝也沒輸,輸的是銀行。
  • 凡一個正式或非正式的文藝復興,都是浪漫的、人文的、重現實的、異端的。中國的文藝復興,一是春秋戰國,一是唐代,另一或可說是五四運動。
  • 藝術家的自覺,始自貝多芬:「我是藝術家!」古代藝術家之所以偉大,那是本能的自覺。貝多芬是理性的自覺。
  • 所以天才者,就是有資格挪用別人的東西。拿了你的東西,叫你拜倒。世界上只有這種強盜是高貴的,光榮的。莎士比亞是強盜王,吳承恩這強盜也有兩下子。
  • 認識自己的風格,是大幸事,很多人一輩子不曾享受這種幸事。但找到後能否成功,還難說。
  • 任性,要看任什麼性。偉大的性,要任,大任特任。……但話要說清楚:先要通情達理。所謂情,是藝術的總量,理,是哲學的目的。你不通不達,是個庸人;既通又達,充其量二流三流─我所謂通情達理,是指這個意思。如果你自問已夠通了,夠達了,那就試試任性吧。
  • 現實生活中用不完用不了的熱情,用到藝術中去。藝術家都是熱情家,熱情過盛,情種如歌德華格納,也還是把最濃的情用到藝術中去。
  • 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是宗教。放下屠刀,不成佛,是藝術。
  • 苦海無邊,回頭是岸,是宗教。苦海無邊,回頭不是岸,是藝術。
  • 宗教是面值很大的空頭支票,藝術是現款,而且不能有一張假鈔。宗教說大話不害臊,藝術家動不動臉紅,凡是宗教家大言不慚的話,藝術家打死也不肯說,宗教說了不算數,藝術是要算數的,否則就不是藝術。
  • 西方文藝復興偉大的藝術家都是異教的,是廣義的新教精神的體現。取舊材,表達自己的藝術觀念,我以為是假借名義,比直接發揮更大膽。
  • 陳子昂:「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涕下。」這是一種藝術的態度。藝術的態度是瞬間的、靈感的、認識變化的,此外是日常的、生活的基本態度,健朗的態度。藝術態度、生活態度,都要保持平衡、健朗。這是生活的基調─前見古人,後見來者─是所謂教養。教養何來?藝術教養出成的。藝術和生活是這樣的關係,不相擾。但藝術教養可以提高生活。
  • 畫家如對世界文化缺少概念和修養,文人畫就沒有了。對文學、文化沒有素養,會愈來愈糊塗。兩例:畢卡索夏卡爾夏卡爾是糊塗人,愈畫愈糊塗,晚年總是重複,毫無意義。畢卡索晚年,才氣盡,習慣還在,但他內心清楚:他畫不好了,脾氣壞。這悲劇,說起來是命。我說,是他們畫畫跟世界文化與精神的管道阻塞了。光靠畫畫的通道,通不到的。
  • 現在再看畢卡索馬蒂斯,過時啦!看希臘,不過時。為什麼?很簡單。服裝要過時的,裸體不過時─兩個乳房,過時?論原理,藝術最好是像裸體。鹽巴,總是鹹的。藝術,最好的是人的─人性,人的本性。
  • 藝術家純粹是人間的,不是天堂地獄的。天堂地獄,沒有深度。只有在天堂地獄之間,人間這一段看深度。誰把這深度處理好了,能上天堂,處理不好,下地獄。抱著希望進天堂的藝術家,是二流的(被奉為一流)。一流藝術家知道沒有天堂地獄,知道並無其事,當做煞有介事,取其兩點成一線,這一線,就是他的作品的深度。這種人,我稱之為在絕望中求永生。要劃分,世上大藝術家都是在絕望中求永生。貝多芬就是。
  • 音樂不能諷刺任何東西,沒有「他媽的進行曲」。彈一曲琴,能把你的仇敵氣死嗎?音樂是純粹的,這是它的弱,也是它的崇高。
  • 我的看法,你要做政治家、教育家,你就去做,別做藝術家。拿破崙指揮軍隊,貝多芬指揮樂隊─這很好嘛。要拿破崙指揮樂隊,貝多芬指揮軍隊?
  • 道德在土中,滋養花果─藝術品是土面上的花果。道德力量越隱越好,一點點透出來。
  • 藝術的功能,遠遠大於鏡子。藝術映見靈魂,無數的靈魂。
  • 我反對「主義」,一個藝術家標榜一個主義,不論什麼主義,態度非常小家氣。
  • 藝術是點,不是面,是塔尖,不是馬路。大藝術家,大天才,只談塔尖,不談馬路。

談哲學與思想[10][11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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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我的認識論,依序是這樣的:宇宙觀→世界觀→人生觀。
  • 春秋戰國的哲學黃金時代,奇就奇在出了一批天才─三百年出十個哲學家,以西方概率論,不算太多─不幸,中國從那時以後不再出哲學家了,吃老本吃了二千多年,坐吃山空。一窮,窮在經濟上;二白,白在文化上;三空,空在思想上。所以,唯物論之類進來,沒有抵擋。
  • 中國哲學,我定名為「老年哲學」;西方哲學,可以定名為「壯年哲學」。
  • 具有永恒性、世界性的中國哲學家,恐怕不多,大概一個半到兩個。老子一個,莊子半個。
  • 文學、藝術、哲學、思想,像人的肉體一樣,貴在骨骼的比例關係,肌肉停勻得當。形體美好,穿什麼衣服都好看─最最好看,是裸體。
  • 思想、情操愈是高超、深刻、偉大,愈是自然地湧現。可是怎麼會含蓄無窮呢?因為思想情操本身細緻豐富。
  • 偉大的思想都有毒的,你能抗毒,你得到益處。
  • 馬克斯說人類有階級和階級鬥爭。我認為人類只有知與無知的鬥爭。一切智慧都是從悲從疑而來。我不知道此外還有何種來源可以產生智慧。
  • 經過尼采,是智者。掠過尼采,是蠢貨。
  • 歷史使人通達,哲學使人明智。
  • 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,都在大量荒謬的包藏中,出現一點點真知灼見。與此相反,中蘇革命年代的學者和思想家都沒這現象。連上智者也被整個兒催眠,沒有清醒的片刻─真的智者、思想家,不能明爭,懂得暗鬥。蘇俄的索忍尼辛、捷克的文學家,就懂得。

藝術、哲學、宗教[12][13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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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我覺得藝術、哲學、宗教,都是人類的自戀,都在適當保持距離時,才有美的可能、真的可能、善的可能。如果你把宗教當做哲學對待,就有了距離,看清宗教究竟是什麼;如果你把哲學當做藝術對待,就有了距離,看清哲學究竟是什麼;如果你把藝術當做宗教對待,就有了距離,看清藝術究竟是什麼──我的意見是,將宗教作宗教來信,就迷惑了;將哲學作哲學來研究,就學究了;將藝術將藝術來玩弄,就玩世不恭了。原因,就在太直接,是人的自我強求,正像那耳喀索斯要親吻水中的影。
  • 我的公式:「知名度來自誤解。」沒有足夠的誤解,就沒有足夠的知名度。
  • 宗教是父母,藝術是孩子。藝術在童年時靠父母,長大後,就很難管。藝術到了哀樂中年,漸漸老去,宗教管不著了。藝術是單身漢,它只有一個朋友:哲學。
  • 得不到快樂,很快樂,這就是悲觀主義。如此就有自知之明,知人之明,知物之明,知世之明。
  • 以死得道,是「殉」,不死而得道,也是「殉」;死而不得道,是「犧牲」,不死也不得道,是行屍走肉。然而以死殉道者看不起不死者,不死者又看不起死者……兩者都沒有道德。
  • 我們活在二十世紀的幸運,是不必再靠「釋」、「道」這兩根拐棍行走了。
  • 人類文化的悲哀,是流俗的易傳、高雅的失傳。
  • 中世紀所謂蒙昧,倒是保存了人的元氣。後來有文藝復興,是如釀酒,把蓋子蓋好的。後來的中國是開了蓋,風雨塵埃進酒罈,這點元氣,用完了。
  • 古代文化的總和性現象,一定出華而又實的大人物。現在分工,是投機取巧。現代的新趨向,還是要求知識的統合。希望將來知識統合成功,人類又開始新公元。
  • 靠老莊一、兩個人,是不足以修補中國文化的斷層。對斷層的態度,只能冷冷看一眼,然後超越。你斷你的,我飛我的。對民族文化,要斷就斷,要完就完。對個人來說,要連就連。斷層不過越過,勿做爬行動物,做飛行動物。
  • 中世紀凡有頭腦、心腸、才能者,都出自教會。最好的香水、葡萄酒、白蘭地,也是教會裡弄出來的。
  • 好比一瓶酒;希臘是釀酒者,羅馬是釀酒者,酒瓶蓋是蓋好的。故中世紀是酒窖的黑暗,千餘年後開瓶,酒味醇厚。中國文化的酒瓶蓋到了唐朝就掉落了,酒氣到明清散光。「五四」再把酒倒光,摻進西方的白水,加酒精。
  • 現代知慧得以解脫的是什麼?宗教的偏見,道德的教條,感情的牽絆,知識的局限。
  • 希伯來思潮:理性、禁欲、苦行、理想……。希臘思潮:感性、自由、行動、現世……。世界史不成文的規律,就是這兩種思潮的消長起伏。糟糕的是:中國例外。目前超穩定結構,再過五十年,會更糟。
  • 中國後來的強弱,中國能否成為世界強國,明朝是關鍵,一入清朝,歐洲已經突飛猛進,中國失了歷史契機,後來弄到一窮二白。先是失天時,再是失地利(指與西歐遠隔),三是大失人和,外侮內亂頻仍。
  • 中國民族有個偏好,什麼呢,喜歡「作美」。職業媒婆多,業餘媒婆更多,這種民族心理很奇怪。
  • 後現代其實也可以文藝復興。我們發現了宇宙,又發現了基本粒子。這兩大發現,應能產生新的文藝復興。但科學跑得太快,人文跟不上。這悲劇,是忘記了古代的人文傳統,而且拋棄了。
  • 現代的知識爆炸,炸死了人性。故尼采當時就責怪啟蒙運動,理性扼殺了人性。
  • 中國要文藝復興,批評家一定要先出來,一個兩個批評家不夠的。中國文學有一天要復興,兩種天才一定要出現─創作的天才、批評的天才。能不能兼?可以,但必須是天才。其實全世界都在等待,各國都缺少這樣兩種天才。

註釋與語錄出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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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古代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2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中世紀-十七世紀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3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 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十八--十九世紀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
  4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古代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5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中世紀-十七世紀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6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古代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7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古代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8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中世紀-十七世紀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9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 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十八--十九世紀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
  10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古代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11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中世紀-十七世紀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12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古代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13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 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十八--十九世紀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
  14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古代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  15. 木心/講述,陳丹青/筆錄,《1989-1994文學回憶錄:中世紀-十七世紀之卷》,新北市:INK印刻文學,2013年10月初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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